乾隆二十三年的夏天,李算盘蹲在田埂上,草帽往脸上一扣,就着田垄的阴影数谷穗。他手里的竹筹子磨得发亮配资平台金牛,每数二十株就往布兜里扔一根,额角的汗滴在账本上,晕开个小小的墨点。
“李书吏,还数呐?”村头的王保长扛着锄头路过,裤脚沾着泥,“县太爷都派人催三遍了,就问你这亩产能报多少——是报个吉利数,让上面高兴,还是非得较那几株苗的真?”
李算盘掀起草帽,露出双布满红血丝的眼。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里面是晒干的谷粒,分装在五个小布袋里:“东头洼地亩产三百一十六斤,西坡旱地二百八十七斤,这是我连着三天,每天摘十穗脱粒称的数。保长你看,这布袋上都标着时辰呢。”
王保长往地上啐了口:“谁管你哪个时辰摘的?去年报了四百,今年报三百,县太爷不说你办事不力?再说了,多报点,朝廷赈灾的粮说不定还能多拨点,这不是为了村里好?”
李算盘把布包系紧,往怀里揣:“粮是地里长的,不是账上写的。多报了,明年按四百斤收税,百姓拿什么交?”他起身时,后腰的旧伤疼得他龇牙咧嘴——前年他为了丈量河边的滩涂地,掉进冰窟窿里,落下这毛病。
那天傍晚,县太爷的师爷来了。李算盘把账本摊在八仙桌上,指着上面的红圈蓝点:“师爷您看,这是我用步弓量的地,一分一毫都记着,产量是按实收的三成折算,不敢多算。”师爷没看账本,端起茶碗吹了吹:“李书吏,你这人哪都好,就是太死心眼。县太爷说你是忠臣,可忠臣也得懂变通。你这账本递上去,上头说你‘罔顾大局’,你担待得起?”
展开剩余72%李算盘的手攥成了拳,指节发白:“大人,账得写实的。”
后来,账本还是按四百斤报了上去。那年冬天,朝廷按四百斤的产量收税,村里的粮食不够,冻饿倒了七户人家。李算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看着拉尸体的板车碾过冻土,怀里的布包被他攥得变了形。有人骂他:“就你精,算来算去,算出什么好?”他没说话,只是从那天起,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,把自己的口粮分给最穷的人家。
他死的时候,怀里还揣着那本被虫蛀了的账本。儿子整理遗物时,发现最后一页写着:“谷有实数,人有实心,可实心填不满虚账。”
一百八十年后,李算盘的第五代孙李建国,蹲在社区医院的走廊里,对着电脑屏幕叹气。屏幕上是他做的疫苗接种数据图,红的是接种率,蓝的是发病率,两条线交叉着往下走,可社区群里的消息却像野草似的疯长:“听说这疫苗是假的,专家都不敢打!”“李医生就是帮着上面骗人的,没安好心!”
李建国是社区医院的预防科医生,打小就听爷爷讲李算盘的故事。他爹给他取名“建国”,说“建个讲究实在的国”。他信数据,每次做科普都带着化验单:“大家看,这是我们社区的接种数据,打了的人里,发病的只有0.3%,没打的是12%。”可没人看,大爷大妈们更爱传张阿姨的话:“我侄子在防疫站,说这疫苗刚研究出来,不安全!”
有回开居民大会,他把数据做成大字报贴在墙上,刚要说话,刘大爷就站起来拍桌子:“小李,你就说你站哪边?是站在咱们老百姓这边,还是帮着药厂赚钱?”李建国指着数据:“大爷,我站在事实这边。”底下立刻炸了锅:“事实?事实就是你拿了好处!”“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,心术不正!”
他想起爷爷说的,李算盘当年被骂“死心眼”,现在自己被骂“心术不正”。原来不管过多少年,人们先问的不是“对不对”,是“帮不帮自己”。
更让他堵心的是社区的张婆婆。张婆婆的孙子发烧,不肯去医院,非说“捂汗就能好”,说这是“老祖宗的智慧,比医院的冰冷机器管用”。李建国上门劝说,张婆婆把他往外推:“你那套‘科学’我不懂,我就信‘大道至简’,少琢磨那些弯弯绕,病自然好。”结果孩子烧成了肺炎,住院时,张婆婆还嘟囔:“都怪你,非让我送医院,破了气场。”
那天晚上,李建国翻出爷爷传下来的旧账本,泛黄的纸页上,李算盘的字迹歪歪扭扭,却一笔一划透着执拗。他忽然想,或许李算盘当年数谷穗的时候,也知道数了没用,可还是要数。
他开始换法子。不在大会上讲数据,改成在菜市场摆摊,拿个电子秤,旁边放两堆豆子:“大家看,这堆是打了疫苗的,100颗里3颗生病;那堆没打的,12颗生病。您要是选,选哪堆?”有买菜的大妈凑过来看:“真的假的?你这豆子做不了假吧?”他笑:“豆子假不了,数据也假不了,就像当年我老祖数谷穗,颗颗都是真的。”
慢慢有人信了。先是王婶,她家孙子要打疫苗,专门来问:“小李,你那豆子账,我记着呐。”后来刘大爷也来了,手里攥着张宣传单:“这上面说疫苗不好,跟你那豆子对不上,是不是假的?”李建国拿出打印好的检验报告:“您看,这是国家实验室的数,比我那豆子准多了。”
入秋的时候,社区接种率从60%涨到了85%。李建国站在宣传栏前,更新数据图,红蓝色的线像两条河,慢慢往一处汇。有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凑过来:“李叔叔,你在画什么?”他指着图:“画实话。”孩子歪着头:“实话是什么?”他想起李算盘的账本,笑了:“就是一颗谷穗,就是一颗豆子,就是你发烧了要去看医生——是啥,就说啥。”
晚风卷着落叶飘过宣传栏,李建国摸了摸口袋里的旧账本,纸页脆得像薄冰。他知道,要让“实话”胜过“站队”,比数清田埂上的谷穗难多了。但至少,现在有孩子愿意问“实话是什么”,就像当年李算盘数谷穗时,说不定也有个孩子蹲在旁边,好奇地数他掉在地上的汗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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